是的。
我們之間最后的聯系，早在一個多月前就被他自己親手斬斷了。
恍惚間，我仿佛看見念念穿著校服朝我跑來，看見父母在遠處微笑著向我張開雙臂。
原來那句話是真的，人走的時候，一點都不會孤單。
在劉意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中，隨著我僅存的意識，漸漸消散在黑暗里……
我還是被醫生們開膛破肚了。
我看到醫生切開了我的肺腑，但臟亂的液體噴濺得到處都是。
隨后又相繼地搖了搖頭，簡單擦了擦，又給我縫了起來。
冰涼的縫合線穿過皮膚時，我突然想起還沒織完的毛衣，還沒寫完的信，還沒……來得及見最后一面的念念。
白布緩緩蓋過臉龐的剎那，我竟感到一絲解脫。
從確診到此刻，不過短短六十多個日夜——
原來當生命失去所有牽掛時，連死亡都會溫柔相待。
11
劉意在太平間的格子面前跪了很久很久。
我看不清他的臉，只能看到他不停抖動的雙肩。
遠處傳來高跟鞋的噠噠聲，推開門的那一刻，我看清了她的臉——
是顧瑤。
她扶起搖搖欲墜的男人：「劉意！你要堅強一點，為了念念。」
念念。
這個名字讓即將消散的魂魄又凝聚起來。
是的，我還沒有看她最后一眼。
我跟著他們飄回曾經的家中，看見女兒蜷縮在小床上，睫毛還掛著淚珠。
她懷里緊抱著我織的毛衣，鼻尖埋在毛線里，仿佛這樣就能聞到媽媽的味道。
原來這就是我們的永別——
她在夢中哭喊著「媽媽別走」，而我連為她擦淚的資格都不再有。
或許上天是仁慈的，沒讓五歲的孩子親眼目睹死亡的過程。
只是那些沒講完的睡前故事，沒兌現的游樂園承諾，都成了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。
12
很多東西沒有來得及帶走，給女兒買的保險、投的基金、打的長命鎖、織的毛衣、做的小裙子以及寫的日記……
都被劉意和顧瑤漸漸整理了出來。
保險單上的受益人一欄，工整地寫著女兒的名字；
信托基金的存續年限，一直規劃到她二十五歲；
長命鎖內側刻著『平安喜樂』四個小字，鎖扣處還纏著防刮傷的紅線。
當劉意翻開那本皮質日記時，泛黃的紙頁間飄落一張照片——
是十年前地震災區，他跪在廢墟前的背影。
照片背面寫著：
【2008.5.12】
遇見了一個傻子，他好蠢，竟然想去殉情。
【2011.3.21】
今天他單膝跪地時，手里竟然拿了個易拉罐。
他說：「我不確定能不能給你愛情，但會給你一個家。」
其實，他不知道這句話我等很久很久了！
他要是再不求婚，只能我上了！
【2012.6.8】
凌晨三點就醒了，看著驗孕棒發呆到天亮。該怎麼告訴他這個消息？他會開心嗎？
【2013.3.15】
疼了 22 個小時，最后是剖腹產。麻藥過勁時聽見他在哭，原來是在給女兒錄視頻：「寶寶，媽媽為了你特別勇敢……」突然覺得，這一刀挨得真值。
【2016.
第5章
9.1】
他請了假躲在圍墻外偷看，結果被女兒發現了。看著他們父女倆隔著柵欄抹眼淚的樣子，我悄悄拍下了這張照片——這大概就是幸福的模樣吧。
【2018.5.12】
今天是地震十年了，深夜發現他在陽臺抽煙，手里攥著那枚發卡。
我假裝沒看見，把牛奶給他放在了書房。
有些傷口，不是時間能治愈的。
就像我明明知道一切，還是義無反顧地愛了他這麼多年。
【2018.8.18】
糟了，家族病還是被我繼承了嗎？怎麼辦？我該怎麼跟他說？關鍵是念念才五歲啊……
【2018.9.10】
她來了……
【2018.9.16】
雖然挺難受的，但想到念念明年的生日禮物還沒準備好，又撐著爬起來織毛衣。
醫生說最多還有一個月，應該夠織到十三歲的尺寸……
【2018.10.30】
劉意，其實我從不后悔嫁給你。只是偶爾會想，如果當初先遇見你的人是我，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……
13
劉意的手劇烈顫抖著，淚水暈開了鋼筆字跡。
他從來不知道，那些他以為將就的婚姻里，藏著我怎樣卑微而深沉的愛。
顧瑤輕輕合上日記本，卻發現最后一頁有一行小小的字：「愿你得償所愿，與真愛共度余生。」
那一夜，他們相對無言地坐在床的兩側，月光將沉默拉得很長很長。
而我就飄在上空，看不明白他們二人為什麼沒有了相聚后的歡喜。
當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時，顧瑤輕輕嘆了口氣，默默打開了衣柜。
行李箱滾輪的聲音驚醒了恍惚中的劉意，他抬起頭，眼睛里布滿血絲：「瑤瑤……連你也要走了嗎？」
顧瑤的手頓了一秒，隨即點了點頭。
「劉意，我們之間隔著的，不止是十年光陰，還有一個人用生命寫下的成全，她是個好女人，我們做錯了啊。」
窗外，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。
顧瑤將鑰匙輕輕放在床頭柜上，那里還擺著昨天發現的日記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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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往后的余生，你我都不會幸福的，而且，這段時間你的每個夢里，喊的都是江遙的名字，你早已經深深愛上她了，只是你自己從未察覺。」
劉意像是被雷擊中般瞬間僵在原地。
